22.旧时景
类别:
科幻灵异
作者:
蜂蜜薄荷糖字数:3554更新时间:25/03/16 10:36:32
若非不得已, 毓坤是不愿到西苑中来的。
紫禁城西面的这座皇家禁苑, 太液浩渺, 原本是作消夏避暑之用, 前些年她爹沉湎于道术, 在此间修建了崇道的大殿, 竟成了比紫禁城还要重要的地方。
如今她爹居于玉熙宫,原本也属寻常,然在宫外的石龛前下了轿, 毓坤下意识想起先前那个梦来。在那梦中,这里也是皇帝寝宫, 只是住的人不同,于她有着最不堪的回忆,甚至于她一抬眼瞧见高高的玉阶之上, 那十二道三交六?档母羯瓤?擞帚兀?憔醯没肷聿蛔栽谄鹄础
然她心中知道,这实是她爹的寝宫, 而并非梦中的那个地方, 这些时日她本已渐渐将那个梦淡忘了, 如今见隔扇打开,蓝轩飒然走了出来,她的身子又有些僵硬。
在梦里,他也曾以帝王姿态立于玉阶之上, 沉沉望着她道:“过来。”
那时她心中是不情愿的, 却还是垂着睫毛, 一步步走了上去。
他的手是那样有力,箍着她的细腰,牢牢将她揽在怀里,很轻易地解掉了她身上最后一层遮掩。
……
沉沉望着玉阶之上的人,毓坤在心中想,难道真有一日,他当真会做皇帝?
她现在是有些相信,蓝轩,或者说萧恒,在心中是恨着她爹的,但那样恨,足以支撑他问鼎宸极么?
毓坤觉得不至于。
甚至于说最后是朱毓岚坐上那个位置,她都不会那样吃惊。但蓝轩不可能,即便他是萧恒,也不可能。先前她曾怀疑他这内臣身份有诈,然如今得知了萧家的事,这怀疑倒消散了不少,若非如此,她爹如何肯放纵他在身边?
这倒又不似那个梦了。
思绪蓦然被打断,她只听蓝轩身畔的郎燕生道:“皇上请贵妃娘娘入内见驾。”
并没有说要见她。
先前她曾命冯贞向内通传了,他爹是知道她来了的,却依旧不愿见,毓坤只得撩起下摆,端端正正跪下去,目送着薛贵妃沿玉阶缓缓走上去。十二道隔扇在她面前打开又合上,如同噬人的巨兽,将她娘单薄的身影吞噬进去。
蓝轩带人守在殿外,他站的很直,居高临下望着她。
视线相交的瞬间,毓坤蓦然垂下长睫,藏起心中情绪。
对于他,她当真太矛盾了。
薛明月迈入玉熙宫时只觉一阵森凉,苦涩的药味儿扑面而来。
殿中昏昏沉沉的,宫幔皆放下了,并没有点灯。只在殿角有四个铜铸鎏金的镇兽,口中微微泛出些烛火的光焰。
团龙雕花落地罩之后,有一块晶莹剔透的翡翠屏,而在那翡翠屏之后,便是皇帝的御榻。
皇帝缠绵病榻,也有几年了。平日除了修道,多半的时间是在这张榻上度过的。在屏风之外,立着一个着双凤翊龙冠,明黄燕居服的的中年妇人。
她便是皇后张嫣。当年嫁与朱翊芳时,是先帝做主成婚,她尚比朱翊芳要大上三岁,这么多年过去了,因保养得体,倒依旧可以看得出曾是一个美人儿。然而因多年怨气积于心中,面上已经有了两道深深的法令线。嘴角无声地扬着,表情严厉,很有皇后的威仪和骄矜。
听说太子也来了,她轻轻在心中冷哼了一声,望着步入殿中的薛明月想,以为你儿子就能救得了你,也太天真了些。这倒来得巧了,正可以一网打尽。
见薛明月立于空旷的殿中,越发显得身形纤细,像山崖上迎风的一朵白茶,倒是招人怜爱,张皇后胸中越发气闷,沉声发令道:“薛氏,你可知罪?”
薛明月抬眸,望了她片刻方道: “我不知。”
张皇后冷道:“前日有宫人曾悄悄来报,说储秀宫中有人兴厌胜之法,于偶人上书写皇上生辰八字,以致御体难安,这罪你可认不认?”
饶天不怕地不怕的薛明月,听了这话,也不由面色一白。若真有这事,便是杀头的重罪,而张皇后既敢这么说,想必是已有了把握。
不知是哪里出了岔子,她竭力定下心神道:“我为何要咒皇上?”
张皇后道:“如今你儿子是太子,你为什么这么做,还用我说么?”
闻言,张皇后的目的她心中便明白了八分,原来这些时日她暗中不动,便是在筹划这事,要在此时给来她致命一击。
冷冷瞧着张皇后,她沉声道:“欲加之罪,何患无辞,没做过的事,也休要污在我身上。”
果然,见她不认,张皇后冷道:“如今也由不得你,待搜出了证物,在与你分辨。”
薛明月心中一凛,明白原来她今日特意叫她来,是为了支开她好搜查储秀宫。然而她并不曾做过这事,她又能搜出什么来?
薛贵妃入内许久未出,毓坤跪在玉阶下,但见朱漆立柱上深色的漆皮脱落,如金泥玉屑散在地上,萧瑟的北风一吹,很快消失了踪迹。
怔怔出了会神,她只见冯贞苍白着面孔急匆匆走来,停在她身边低声道:“方才有人送信,说有人向皇后娘娘告密,言贵妃娘娘使厌胜之法,要咒皇上,如今正派人向储秀宫搜去。”
毓坤心下一沉,这事可太大了,历朝历代后宫轻轧,都喜欢以巫蛊之祸构陷,这史书里读到的事,怎么竟也让她赶上了。
然皇后既然敢去搜,自然是人证物证俱全,她不禁在心中细细想,这差错到底出在哪?
想来想去,她忽然记起蓝轩曾暗示她,季孙之忧,不在颛臾,而在萧墙之内。要说这些时日身边唯一不平静,便是宁熙身边的宫人茜月投了水。当日她失踪时,毓坤便觉得蹊跷,还特意让冯贞留心,没想到找到时人已死了。
难道她当真是皇后的内应,做了什么事,畏罪自杀?
想到这,她不由望了眼高处的蓝轩,见他神色淡淡,似乎没有一点儿事。
毓坤知道,情况危急,她是不能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,总要自己想法子脱困。然她虽有了猜测,茜月的人却已经死了。
死无对证,她便是想将人拿了审一审,也没有机会。
沉吟片刻,她低声向冯贞道:“你悄悄派人回宫,到先前茜月那丫头住的地方搜一搜,把能找到的东西都带来。”
冯贞知道事情厉害,一点不敢耽搁地去了。
玉熙宫中,薛明月知道皇后已派人去搜证,却一点儿无法,她隐约知道毓坤还一直跪在殿外,忧心且焦虑,静默了一刻后,忽然听见屏风内有人咳了声。
原来是方才吃了药睡过去的皇帝醒过来,薛明月隐约瞧见屏风内有人坐起身,沙哑的声音道:“是……月儿来了?”
薛明月轻声道:“是我,皇上。”
皇帝叹道:“过来,月儿,让朕再看一看你。”
张皇后闻言气不打一处来,心中怒火滔天,感情之前她那些话都白说了,都这个时候这他竟还痴情,她倒当真没瞧出来,薛氏这小贱人原是有些狐媚手段。
薛明月心中酸涩得厉害,起身向内走,却被皇后身边的宫人拦了,
张皇后压着怒意道:“皇上不用着急,但臣妾查明白了再叙话不迟。”
她话音落下,便有内侍捧着漆盘进来,上面正放着个扎了针的偶人,那内侍跪地回报道:“这便是在储秀宫乾位搜出来。”
帝王命主紫微,乾位凶煞冲紫微,这确实是大凶。
张皇后道:“如今人证物证俱在,你还有什么好说?”
薛明月淡淡道:“我没有做这样的事。”
只是这辩解听起来略显苍白。
屏风后的皇帝并没有说话,薛明月在心中想,她在祈盼什么呢,他已不再是那个她说什么都会相信的男人了。
此时却忽听殿外有人道:“太子殿下求见。”
接着隔扇外又传来叩头声,叩得很沉很急,带着股执拗的意味。
许久后皇帝方道:“让太子进来罢。”
毓坤走入青烟袅袅,昏沉暧昧的玉熙宫,将手中一个包袱掷在地上。
有内侍拾起来打开,里面是几件衣服,几件首饰。
张皇后面色一沉,冷道:“太子这是何意。”
毓坤望着她,沉声道:“皇后娘娘明鉴,这是从宁熙公主身边的宫婢屋里搜出来了,可以到银作局去查底,这几件首饰并不是储秀宫的。”
张皇后道:“那又如何。”
毓坤道:“这便是说,这宫婢收了别人的贿赂,有意栽赃陷害,恐怕这偶人也是她受人指使放的。”
张皇后一顿,强颜道:“那便将那宫婢拿了,审一审不就知道了。”
毓坤叹道:“可惜这婢子前日投了水,人已没了。”
张皇后冷道:“既如此,那还说什么。”
毓坤瞧着她道:“也不知道是畏罪自杀,还是谋杀。”
张皇后沉声道:“太子这话是……”
话未说完便被皇帝打断道:“够了。”
他的声音很是严厉,一时间没有人敢再说话。
如今两边都有证据,但谁的证据都不够充分,于是决定权又回到了皇帝手里。
沉默了会,他轻嗤道:“今日便到这罢。”说完又向那跪在地上的内侍淡淡道:“将那偶人烧了。”
他竟然就这么算了,也不再追究,张皇后简直不可置信,毓坤瞧一眼她娘,只见她眼眶有些发红。
皇帝淡淡道:“月儿留下,其他人都下去罢。”张皇后不甘心道:“皇上。”
屏风后的人不耐地掷了药盏,药渣混着碎瓷片飞溅了一地,殿中诸人皆跪了下来。
待他们跪够了,皇帝方道:“起来罢。”
张皇后气得五内俱焚,却听皇帝叹道:“该你的朕总会给你,不该你的,也别惦记了。”
听了这话张皇后面色苍白,起身福了一福,方走了出去。
毓坤有些忧心地望着她娘,见她给自己一个安抚的眼神,
走出殿外时,十二道隔扇在身后阖上,毓坤抬头望了望发沉的天际,原来已入夜了。
好在顺利解决了眼前的危急,也亏得冯贞赶得及,取了东西回来,才没有让张皇后占了先机。
冯贞去备软轿,她有些踉跄走下玉阶,方才一通紧张忙活,此时松懈下来,当真觉得累,想靠着栏杆喘口气,却有人抢先扶住她。
闻得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气,毓坤整个人都紧绷起来,离得太近了,此情此景此地此人,那熟悉的压迫感让她一瞬间觉得,如今还是在那个不堪的梦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