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湖险恶
类别:
历史军事
作者:
蓝羽小狼字数:3659更新时间:25/04/29 10:32:35
张平安正思忖间,穿堂风忽起。
一袭微寒秋风从北面武陵山脉穿过客栈悬廊,“吱嘎~吱嘎~”稻鱼雕花轩窗被吹得轻摆,送来浓浓的水汽与肉香。
“咦?你不是说几日不开灶火?”张平安指着正冒白烟的厨房窗户“这却不是包子味是甚?”说罢便抬腿往客栈里走。
“这包子不卖!”刚子一把拉住张平安的竹棍,又用力将他扯到身边低声道“每日就与当值衙役几笼,不然这没进项还要被索常例钱。”
张平安顺着刚子努嘴方向瞧去,钱庄门口两名衙役正靠在草垛上偷懒。
“怎地没有王法?这衙役天天来索要钱财,为甚不去告官?”
“嘿,还是个读书人,你家先生没教你这些事理?”刚子颇为得意的瞧着张平安。
“甚事理?王先生教我‘律法昭昭,秉公而断,范之必惩。’”张平安不服气的顶道“他还说了‘不读书则无识,无识则无以知天下’。”
“嘁~你那些鸟语我听不甚懂。”刚子拉着张平安走到悬廊尽头道“我只知做生意不可得罪官门中人,用包子抵常例钱甚是划算。”
“对面这两名差役一天吃你家三五笼包子,这生意还如何做得?”
“要吃六笼包子哩”刚子纠正道“不过是些近几日的陈面剩馅,抵不得十文钱。若是往日索要常例,二三十文也要给了出去。”
“二三十文?那一月下来岂不是八九百?”张平安奇道“若如此为何不去告诉赵县尉和王知县?”
“哼,只知读书不晓事理。”刚子拉着张平安席地坐下,低声道“这班差役俸禄或还不如我,他们若不如此岂不是要饿肚皮办差?”
“俸禄低?可奏请朝廷拨付,何苦从市井榨取?”
“就说你不晓事。这半年来客栈多了几项摊派,我每月分红都少了百文钱。听掌柜说要支应西北战事,打仗尚且没钱哪还顾得上这群差役。”
刚子正了正声,学着掌柜强调“若不与些好处,三五日便来客栈巡查,惊扰了客商、食客,那时这客栈生意便真真坐不下去了。”
“噫?你这小伙计成日端盘送盏,怎地知道这许多?莫不是在诓我?”张平安头半身朝后一仰,疑惑的瞧着刚子。
“哈哈,读书顶得鸟用,不如我伺候人一月。”刚子锤着张平安盘着的腿笑道“这南来北往客商就喜爱吃喝时议论,我伺候的人多了自然听得也多。”
“你听得多?听到甚话语?”张平安头一昂,颇是不屑。
“那你可听好了。前两月一盐商酒后醉骂,说朝廷放许多茶盐引,大多都遭边军开销了,他的却茶盐引兑付不得,还不如擦屁股的纸软和。”刚子用手遮着嘴低声道,似是在谈甚大事一般。
茶盐引……好似那天听李掌柜说过茶引……说是他家茶山被茶引弄得少收许多银钱……刚子提到茶盐引,张平安突然想起前几日和李庆利在兰阁喝茶时,李庆利的愤然之状,只是详细情状他却不记得了。
“唔~那你可有问一下掌柜为甚不去告官?”那日李庆利啰啰嗦嗦讲了半天,张平安既听不懂也不感兴趣,略一回忆亦不得要领,便转回话头继续问刚子。
“此事我倒真问过,赵掌柜言说各州县莫不如此。流水的知县、打铁的胥吏……”刚子歪着脑子,似在回想赵牧春的话。
“在此又怎的?若众人同去告他等索要钱财,莫非堂堂知县还用不得王法,治不得这班……”张平安越说话音越大,刚子连连拉他衣袖,他才低下声来“治不得这班蠹虫?”
“县学里是如此教你为官的?”刚子撇了撇嘴, 不屑得哼了一声“若是他年你能当官,且不将你贬到琼州去。”
“你又知道些甚?”张平安站起来踢了刚子一脚“有话就讲,不然我便走了,早食我还未吃过哩。”
刚子吃痛,站起来拉着张平安走到客栈里“捉偷盗、收赋税都指着这班胥吏。他们又不轮换,若县官不依着他们,且不与你好好办差。”
说到此处,厨房里喊声传来“刚子,取了包子与差馆送去。”
“唔,省得了,这便去!”刚子大声答道
“索得几十文又不是杀头的罪过,若知县敢管,旬月间便与你一些棘手事,或盗案不得破,或税赋不足收。”刚子朝厨房刚迈出两步,又撤回来半步道“积案不破、税赋不足,这知县不被罢官治罪便是祖宗保佑了……”
张平安一时无言,只是呆呆立在客栈门边,心口噗噗直跳。总觉得刚子讲的话有理,但是似乎哪里又不对,自己有话却讲不出只是梗咽在喉。
“两位差官辛苦,赵掌柜教我给二位送些吃食!”刚子大声朝院内招呼着,张平安也未觉察,只是瞥见刚子一手提着什么在背后朝他晃了晃。
“唔~是刚子啊……”两名衙役只是从草垛上坐起,并未起身接包子。
“这里还有一壶陵江春,掌柜恐二位干吃包子,权且拿去解渴。”刚子从身后又递出一三两酒壶。
“这可使不得,我二人正当差不可饮酒,这平白无故的也不能白拿赵掌柜酒……”话是如此说,两衙役满脸堆笑,眉眼都褶皱到一起去了,忙不迭的从草垛上跳将起来接下包子和酒水。
“二位大人哪里话,掌柜常教我等,说若不得王大人并众位照拂,我陵江县哪得今日繁茂”刚子躬身打着哈哈“还乞望这案子早日结了,不然这生意难做啊。”
“快了,快了,应就这两日,等州里复审文书一到……”一衙役说话间一个包子下肚“唔,这肉馅扎实……”
“是,是。”刚子陪笑道“不若去客栈吃,此间味道实在有些难闻……”
“小子,我等可不敢擅离…”一衙役一口酒下去“这酒下得饭……”
“唔,掌柜方才有嘱咐,说是酒食不够可吩咐我去再取些来。”
“你去,把钱庄门关了,这院中味道便少些。”一衙役对另一正拿着两个包子往嘴里塞的人吩咐道
见着钱庄院门关了,这衙役才转头对刚子说“赵掌柜心意我二人领了,且去回告他,等文书一到,我兄弟便揭了封条,教那王婆拉走尸首……这味也恁难闻了……”
张平安瞧着刚子油嘴滑舌地和衙役在那里说话,视线滑过水井,那青布条又映入眼帘:是了,这布条颜色,和狄都监那日所穿相似,只是缺了云纹……
那日去茶肆,听得李掌柜言说曾有流民或逃兵天寒时匿于草垛中过夜,这布条莫不是西军逃兵身上所穿衣物?
想到此处, 张平安瞧了瞧空荡荡的客栈一楼。目光飘过泛着窗外天光的桌椅,竟能隐约见着远处云雾中的巍峨山峰……
往日这里何其热闹,我来几次都不曾注意北面窗外竟有如此景致……这凶案一日不了,这生意便做不得,真真害人呐。伴着扑面秋风,望着远处飘渺大山,张平安心中不免怅然:且去收好青布,我始终觉着这案子不似那日堂审说的那般……
心念已动,张平安将竹棍往腰间一插,便去水桶那里解了青布条攥在手中:这布料却也扎实,应被刚子被浆洗过,不似那日从草垛中翻出来四角五黑……
张平安正低头思忖着往院外走,迎面来得一人一马挡住去路“小郎君,敢问这里可是顺兴客栈?”
张平台抬头一瞧:这人脚穿乌皮靴、降衣革带,头上暗金纹束发带,牵一鎏金鞍的棕色高头大马,颇为威严显贵。
“这里便是。”张平安捏着青布条往里一指“大人还是另寻他处落脚吧,此间有凶案,尸首尚在院内,气味着实难闻。住在此间恐倒了胃口、睡不安枕。”
“唔~无妨。”来人侧头朝里一张望“小郎君怎知我有官身?”
“这……瞧大人这身穿着制式,便是个六七品官。”张平安挠了挠头,布条垂下来扫得他眼角脖子更痒了。
正当张平安自己也奇怪为甚能辨识来者是官时,这人一把抓住了他的手,急问到“这布是小郎君从何处取得?”
“噫?”张平安被这人吓了一大跳,想要退后却被他牢牢扣住了手腕“大、大人且放开手,痛得紧。”
“唔……”来人显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,讪讪松开了手,微微抱拳示意道“是我失礼了,还望小郎君勿怪……”
趁他略低头时,张平安抢将过去,从背后抽出竹棍来狠打了马屁股一棍。饶是百贯良驹,亦从未吃如此竹条闷棍。
“咴~~!”一声长啸,马直往院内窜去。这人一手还紧攥着缰绳,就这样“唰”地一下被拉了进去。
我且速逃,这人不似善类,幸而他不曾知我姓名。那人方才扣手拿捏,教张平安心下惶惶,却不知为何他只想着逃走,亦或有心报复一二,是以行了此着。自己却借机往通河桥闹市逃去。
院内,两名衙役正一边吃喝一边和刚子扯着什么,突然见马拉一人直直闯进来,惊得刚子赶紧三步两跳躲到马厩边草多高处。
两个衙役丢下包子,持着水火棍上前,一人一边拉着缰绳,喊着“吁~~~~”。
混乱中尘烟四起,与穿堂而入的冷风激荡,将轩窗上这两日结的蛛网都煽摇不止,那窗棂更是撞得“啪啪”响。
良驹力大,拉着三人冲到小筑拱门,撞得门上铜铃叮当乱响,这才停了下来。
“呼呼~~~”两名衙役停下来喘着气,旋即又持棍比在马拉进来的人胸前喝问“你是何人,竟敢私闯凶案现场?”
“这该死小贼……”来人下半身沾满了尘土碎稻草,一双乌皮靴竟被黄泥染成了褐色。
“快说!”两衙役见他没回话,棍子直直架在这人肩头“擅入官廨杖一百,若不从实说来这便绑了你去衙门。”
“马惊而入非我之过,况此间院落未见官府封条,院门口亦无差役把守,何来擅入官廨之说?”这人头也未抬,只顾着拍打着裤腿上的尘土。
“哼,倒懂得些王法律令。”衙役冷哼一声“你马惊而入凶案现场、撞他人大门乃是不应为之罪。此间草料亦因你有损……瞧你也是读书人,倍备偿之我二人便不与计较。”
“噢?倍备偿之却是银钱几何?”这人停了手中动作,直起身来背手傲立。
“草料一捆并他人门上漆……五十文!”两衙役互对了神色,其中一人道“这便拿来,不然今晚就不用费银钱住客栈了,住县衙大牢不用房钱。”
“这么说二位便是守着凶案现场的差官?”
“正是!且拿钱来,他事不与你相干。”
“这是一百文,倍备偿钱五十, 还有五十便有事与二位打听一二……”这人一伸手, 从怀中摸出一把钱来。
“哗啦~”铜钱在他两手间捣弄。银钱声响、勾魂又挠心。
这两个衙役立时丢下水火棍,双手抱拳哈着腰,温声道“有银钱折罪你便无罪。其他事只要我等知晓,皆可说与你……”
“好~!”这人抬着手搓动手指,“哗~啪啪啪~”枚枚散着铜臭的大钱从手心滑落,落入下面衙役捧着的手心……